貍貓換梨子

四十六　現在也是，以前也是

　　是的，於是回到現在。

　　為什麼我明明難得換了這麼可愛的衣服，卻非得和這家伙去吃麻辣鍋呢？而且我根本吃不到東西……

　　「唉……」

　　這已經是第幾次輸給這家伙的視線攻擊了？上次還教他用電腦什麼的，我什麼時候變成如此容易被說動的人了？

　　不對，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對著「他」我從來沒有贏過吧……

　　我不由得嘆了口氣。

　　「啊咧？ENE桑，你怎麼了？」

　　然而興高采烈的准備要去吃美食的KONOHA卻完全無法體會我這復雜的心情，只是一臉傻呆傻呆的笑著。

　　看著他的笑容，我不自覺煩躁起來。

　　「我說啊，冒牌貨先生！」

　　剛剛和伸太郎一起的時候就還好，但是只要一回到和他兩人獨處的狀況，我便不由自主的凶惡起來。

　　「是的？」

　　啊——真是的！這個被叫到的時候會稍微歪一下頭的小動作也和遙一模一樣！

　　「我啊，可不是自願陪你來的喔！我是無可奈何、非—常無可奈何才陪你一起來的喔！你曉不曉得啊！」

　　我像是要宣戰一樣用食指失禮的指向他，凶神惡煞的說。隨著我的動作，雙馬尾頓時變得像兔子的耳朵一樣直直的豎起來。

　　難得穿著這麼少女的衣服，為什麼我會說出這種台詞呢……

　　「是這樣啊……嗯，我曉得了。ENE桑果然是個體貼的人呢。」

　　當我還在後悔著自己說出這種莫名傲嬌的台詞時，KONOHA竟然認真的點點頭，答出一個跳躍性思考的回答。

　　什麼！？那句台詞才不是體貼的人會說的話吧！？

　　「哈啊！？我剛剛是在凶你耶！為什麼會得到這種結論！？」

　　這家伙的天然腦是不是有一套自己的語言系統，能把壞話都翻譯成好話？連這種時候也能擊出直球，我甚至都有點佩服了。

　　「因為……即使你這麼不情願，還是願意陪我一起來啊。」

　　KONOHA露出毫無雜質的純粹笑容，在太陽光的照射下，他的笑臉和亮眼的白發一起閃閃發光。

　　那個天真又開心的模樣讓我一時之間又看傻了。

　　可可可可可惡！這種的……犯規！我要發紅牌給你喔！發很多很多紅牌給你！

　　「ENE桑？」

　　不要歪頭！你這個犯規慣犯！

　　「……下一個路口要右轉。」

　　因為不是穿著平時的長袖運動外套，我甚至沒辦法用袖子遮住臉。於是我只好撇過頭不看他，不然我的臉紅得像紅牌一樣就會被發現了。

　　「啊、嗯，好的，謝謝你。」

　　聞言，他趕緊往右邊的方向轉去。

　　說起來這條路……該不會是以前學校舉辦的馬拉松大會路線的一環？

　　為了搞清楚我的疑惑，我立刻細細檢視一遍已展開的地圖系統，結果果然和我預想的一樣。

　　原來如此，難怪我覺得有點眼熟。話是這麼說，我和遙那時其實沒有參加馬拉松大會。連運動會都沒參加了，怎麼可能參加馬拉松大會呢。對於不請自來的禁賽令，我個人是覺得很感謝的。因為病的關系，從小的時候開始祖父母對我總是過度保護，所以用盡全力跑步這種事我幾乎從沒做過。而且在夏天跑馬拉松什麼的，基本上沒有人會想自願參加吧（保育班以外的學生是強制參加）。除了遙以外呢。

　　「我一次都沒跑過馬拉松呢！真想跑跑看啊～」

　　那時候的他坐在窗邊，看著聚集在起跑點的學生們的模樣，笑嘻嘻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沒跑過馬拉松的人很多吧。我也沒跑過，那種累人的活動～～」

　　站在窗邊的我好像是這麼回答的吧？因為實際上我就是這麼想的。

　　「是沒錯啦～可是和同學一起看著沿路的風景應該也很有趣吧？」

　　即使嘴上附和我的話，遙的視線還是一動也不動的盯著窗外的馬拉松大會，聚精會神的程度讓人驚訝。嘿——馬拉松還有這種樂趣啊。他真的很擅長找出事情的優點呢。

　　不過既然這麼想跑馬拉松，當初為什麼不說出來？我那時候聽到不用跑馬拉松還覺得賺到了呢……雖然遙的確是對誰都很和善，但是他這種「客氣」的地方總是會讓我不自覺的感到距離。野營的時候也是、文化祭的時候也是，這家伙老是喜歡把自己的真心話隱藏起來。

　　「吶吶、貴音！」

　　正當我默默覺得有點沮喪的，一旁的遙忽然扯了下我的袖子。我於是轉過頭，他莫名高興的笑顏便映入眼簾。

　　「今天回家的時候，我們就沿著馬拉松的路線回去好不好！」

　　遙拿出先前他和老師要的馬拉松路線圖，開朗的問道。方才的憂郁感瞬間一掃而空。

　　「沿著馬拉松的路線回去……」

　　我不明所以的重復一遍他的話，但是實際上心情已經不知不覺受到他明亮的笑容感染。

　　「不行嗎？」

　　他歪頭問道。

　　「也沒什麼不行的，走就走吧。」

　　對於他的疑問，我乾脆的回答道。

　　不過遙也變了呢，會提出這種要求……有種關系加深的感覺，真讓人高興。啊，我是指朋友上的意味喔！變成更要好的朋友的意思喔！

　　「嗯！謝謝你，貴音！聽說那條路上有家很好吃的可麗餅店喔……」

　　我一個人在心裡上演慌亂獨角戲，旁邊的遙卻只是悠閑的綻開笑容，然後慢悠悠的指著地圖開始說起哪家店很有名、哪家店是秘藏美食。雖然一時湧上了想要捏他的臉泄恨的情緒，可是最後還是作罷了。

　　算了算了，他高興就好。

　　「……唉。」

　　真是的，我好像笨蛋一樣。為什麼就是敵不過這家伙呢？ 

　　「……NE桑、ENE桑？」

　　「啊，在！」

　　因為走在令人懷念的地方，害我一不小心就陷入回想中。

　　「沒事……吧？感覺ENE桑今天一直在恍神。」

　　和記憶中的遙長得一模一樣——卻又有些微不同的KONOHA停下腳步，擔憂的看著螢幕另一頭的我。

　　「你啊……」

　　或許是因為一直待在虛幻的空間裡的緣故，或許是因為這個路線擁有和他的回憶的緣故。看著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我不自覺看出了神，腦袋一片空白。

　　「我？」

　　不明白我是為了什麼而分神的KONOHA僅僅是不解的看著手機屏幕，他充滿疑惑的眼神讓我得以在最後一刻踩住煞車，把本來快要到嘴邊的話塞了回去。

　　「不，沒、沒事啦！我還不需要你擔心！」

　　好險……差點就問出口了。

　　——你啊，現在這樣走著有什麼感覺？

　　——你啊，對這條路線有沒有印像？

　　——你啊，是遙嗎？

　　「是嗎……？」

　　他半信半疑的看著我，雙瞳透露出一絲不信。怎麼？我現在的模樣有這麼令人擔心嗎？

　　「就是這樣！好了，下一個路口再左轉就到了喔，火鍋店。」

　　無論如何，這個話題還是快點結束比較好！真討厭啊，跟這家伙在一起還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差點就說出不得了的話了。

　　「真的嘛！好，走吧……！」

　　把話題轉移到食物上非常成功，KONOHA很順利的上勾，興致勃勃的往前衝。

　　「不用跑那麼快火鍋店也不會跑掉的啦～」

　　雖然在手機裡感受不到他跑得有多快，不過光是從身旁風景像十六倍速走馬燈一樣流動這點來考慮的話，他現在的速度恐怕快得能夠嚇到路人。這家伙的身體是什麼做的？這個驚人的體能是怎麼回事？謎團重重啊……

　　「嗯，不過……難得和ENE桑一起出來，不想要浪費時間。」

　　進行高速移動的KONOHA聞言才稍微放慢腳步——話是這麼說，周圍的風景還是以四倍速的快轉速度在流動。

　　不過……這是怎麼回事！？這個驚人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我總覺得在哪裡聽過這句話耶，不是錯覺吧！？

　　「……你、你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要趕快吃到火鍋吧！我已經看穿你羅！！」

　　為了不要再讓他打出這種犯規直球，我硬是再度把話題扯開，擺出一副論破犯人的凜然姿態。

　　「嗯……的確是也有那方面啦……」

　　然而KONOHA卻出乎意料的誠實，不好意思的搔搔臉後，便乖乖招認了。

　　「居然老實承認了！？可惡，那剛剛因為那番話覺得有點開心的我不就像白痴一樣嘛！！」

　　因為完全沒想到他會真的承認，於是我反射性的吐槽了。

　　「……唉？」

　　直到發現KONOHA眼睛睜大，發愣的凝視著我時，我才發現我犯下了什麼致命性錯誤。

　　——竟然一不小心就用真心話來吐槽！！我是哪裡來的大笨蛋啊！嗚哇啊啊！！不妙，我都說了些什麼啊！？

　　「……不對不對！我才沒有因為你的話覺得開心！那個是口誤！！現在立刻給我忘掉！！」

　　即使毫無意義，我還是慌慌忙忙的揮舞雙手，試圖把那一席話從世界上抹滅掉。

　　「是、這樣子嗎……？」

　　相對於我激烈的大反應，KONOHA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淡定的死盯著我看。

　　「是是！就是這樣子！我，完～～全沒有因為你的話開心！絕對沒有！我一點也不開心！所以不要再那樣死死的盯著我看！剛剛的話也全部忘掉！」

　　為了逃避KONOHA那個可怕的視線，我閉上雙眼亂吼一通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整個人轉過身背向他。真是糟透了！我的尊嚴該怎麼辦才好啊！居然一不注意就把真心話說溜嘴……啊，不對不對！那個才不是我的真心話！我是不會承認的！

　　「是這樣子……原來ENE桑和我一起出來這麼不高興啊……」

　　然而背後卻傳來一個陰郁至極的聲音。

　　不會吧，這是KONOHA的聲音嗎？這家伙的聲調大大的缺乏基本的抑揚頓挫，所以無論何時聽起來都像是沒有情緒。可是身後的這個聲音很明顯聽得出來是在沮喪。沮喪？那個眼裡只有食物的Konoha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沮喪？我有說得這麼過分嗎？

　　「對不起喔，逼你陪我一起來……」

　　KONOHA甚至開始道歉了！？不、不會吧！？我沒有要他做到這個地步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他可以忘掉剛剛那段話而已……

　　「呃……」

　　我戰戰兢兢的轉過頭偷看狀況。狀況和我想像得相差不遠，KONOHA果然如同聲音的變化一樣，從興奮的模樣變成一副很抱歉的樣子。怎、怎麼會這樣……我又搞砸了？我不是故意的……怎麼辦？總而言之，至少得讓他恢復精神才行……

　　「我、我沒有那麼不情願啦……抬起頭啦！搞得好像我在欺負你一樣！」

　　……相信我，我本來是想說「對不起，我說過頭了，剛剛的不是真心話」的，只是話一到嘴巴就自動變形了。

　　「真的？可是ENE桑剛剛說你是無可奈何才陪我來的……」

　　那樣扭扭捏捏的一句話果然沒辦法讓KONOHA立刻打起精神。他的視線游移，宛如害怕挨罵的小學生一樣，刻意不看向我。討厭啦～～！我到底在干什麼！干嘛跟他強調我很無可奈何！

　　「我、我雖然是那麼說了沒錯啦！可是……」

　　「可是？」

　　「可是實際上，我很開心可以和你一起出去，而且還偶然走到了令人懷念的馬拉松路線，我也很高興。而且剛好身上也穿著難得換上的夏服，感覺好像真的是出去玩一樣，我怎麼可能會不開心呢！」

　　——雖然我也很希望我真的這麼坦白的回答了，但是很遺憾的，榎本貴音要說出這麼感性又害羞的台詞還早了十年。不，是一百年。
　　

　　古人有言：「笨蛋到死也治不好。」

　　ENE有言：「傲嬌到死也治不好。」

　　彷佛要印證這句諺語似的，我內心這麼漫長的一段話，在通過話語變形器的我的嘴巴後，就自動變形成這樣了——

　　「可是……難得換了夏服，我剛好也想出門晃晃！所以，我並沒有特別覺得無可奈何或不開心啦！」

　　我雙手握拳，像個笨蛋似的劈哩啪啦的說出了這麼一段話。因為我全程都很激動，所以布料相當飄飄的連身裙也隨之左右擺動。我今天換上這件連衣裙到底是為了什麼，連我自己都開始有點搞不懂了……真是的，等等就把衣服換回原本的樣子吧……

　　「啊，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和ENE桑就是那個……裏海一致？」

　　但是可喜可賀的是，KONOHA同學接受了這個說法，終於一掃陰霾，換上了一如往常的晴朗憨笑。

　　「你想說的是『利害一致』吧……」

　　裏海一致是什麼東西啊，追根究柢你肯定連裏海在哪裡都不知道對吧。

　　「嗯，對！就是那個！」

　　聽到我的糾正，KONOHA只是歡快的點點頭。

　　「好啦好啦，趕快前往火鍋店啦。」

　　他的速度受到心情影響一快一慢的，只要十分鐘的路程都變得亂七八糟了。

　　不過我想應該是快要到了才對……等到了火鍋店，他只顧著吃的時候，我就能松口氣了。和他在一起真的是對心髒不好。

　　「嗯，知道了。還有……可能說的有點晚了，ENE桑這身打扮，非常可愛喔！」

　　KONOHA指著我的白色連身裙，嘴角勾起標准的燦爛笑靨角度，桃紅色的雙眼也因此眯成一條直線。宛如盛開的白色大波斯菊一樣——雖然很老套又很文藝，這個形容簡直讓我都快吐了，但是他的笑容就是如此純粹且誠心誠意。

　　「……啊，快看，KONOHA。火鍋店到了喔。」

　　我以至今最快的速度制造出祭典常出現的那種面具，並且以音速將它戴在我的臉上。這可能刷新了我在電子空間創造東西的速度紀錄喔。

　　「真的耶！……啊咧？ENE桑為什麼要戴面具？」

　　KONOHA先是情緒高漲的回覆我，但是他旋即發現手機中的我的異狀。

　　「因為我現在剛好有戴面具的心情！別管我了，你趕快進去吃吧。你吃的這段時間我就休息一下，不然手機會沒電的。」

　　這句話從頭到尾都是在騙人。沒有一個字是真的。我居然能這麼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口……啊，不對，我並沒有臉不紅氣不喘。

　　「是這樣嗎？我懂了，那ENE桑就好好休息吧。雖然一個人吃有點寂寞……」

　　即使現在的我看不見KONOHA的表情，也能猜到現在的他大概像只怕寂寞的狗狗一樣吧。因為他的口氣聽起來很落寞。雖然有點於心不忍，我還是選擇暫時退場。

　　「吃完了再叫我！掰掰！」

　　戴著面具的我丟下這句話，接著就以電光石火的速度縱身跳進手機深處。

　　「啊，走掉了……」

　　遠處傳來KONOHA小聲的喃喃自語。照他這麼說，我應該已經完全離開螢幕上了吧？看不到我了吧？完全看不到我了吧？

　　「……呼。」

　　確認周遭無人後，我這才拿下剛剛以超高速制作＆戴上的面具。

　　「這種模樣……讓他看見還得了。」

　　面具下的我——嗯，毫無疑問不用多想，就是紅這個字的具體表現。如果我說「我的臉上塗滿了紅色顏料」說不定還會有人相信的那種地步。

　　「啊啊——真是的！什麼『非常可愛啊』！那算什麼那算什麼那算什麼！那家伙是笨蛋啊！笨蛋笨蛋大笨蛋！」

　　——榎本貴音（ENE），今天還是安定的贏不過KONOHA這個討厭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