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貓換梨子

04.陽炎眩亂

　　斜眼瞥了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響也後，我闔上雙眼，張開雙眼，然後懷抱著決意站起身。

　　「沒聽見就算了，趕緊把冰棒吃一吃，不然我要走人了。」

　　不等他回應，我便拍拍屁股離開了。

　　「哇、等一下，現在就好！等一下啦，日和！」

　　才不等呢，白痴。無視於響也的大吼大叫，我拚命的快步往前走，想要盡可能的拉開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踏著輕巧又沉重的腳步，往那個正在施工中、對鋼筋鐵柱管理很差的大樓，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姊姊啊，那個比我大很多歲、初次見面是在葬禮上的朝比奈彩花。她啊，躺在棺木中的時候，臉是笑著的喔。宛如在說「我已經足夠幸福了」似的，她的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從那時候起，我就時不時會思考。假設是我，死掉的時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做了很多想像，但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畢竟死亡這件事對從前的我是那麼的遙遠，比從我居住的鄉下到市區遙遠不只一倍。

　　可是啊，現在的話，我能清楚說出那個答案——我一定，會和姊姊一樣笑著死去吧。雖然稱不上足夠幸福了，可是我很慶幸。慶幸自己終於能夠救你了。一想到這裡，我就開心得發抖。

　　「……騙人的吧，你是認真的嗎？」

　　無預警的，耳邊傳來陽炎的聲音，宛如要化身成路障似的，純藍色的她站在我的正前方。不可思議的，個性差勁的她此時此刻看起來好像也沒那麼討厭了。難道這就是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嗯……我想大概不是。

　　「是認真的喔。」

　　沒有任何猶豫和遲疑，我不再像平時那樣移開眼神，而是效法響也，筆直的、率直的正對著她。因為已經不需要再焦慮或害怕了。

　　「就算那麼做了，也沒有這個世界就會結束的根據啊！」

　　陽炎一反常態，激動得像個傻瓜似的大吼。總是時機準確的挑在我不安害怕時出現，總是斜著眼嘲諷我反對我，然而在我終於下定決心時，卻手忙腳亂了起來。擁有和我如出一轍的臉蛋、聲音、眼神、語調，簡直像鏡子的另一面的她。

　　凝視著飄渺如水中倒影的陽炎，很唐突的，我似乎領略了什麼。

　　「就算那樣也無所謂。你應該明白的吧？」

　　「才不明白！想要上制服可愛的高中、想要桃醬的簽名、想要看九月要播的電視劇、想要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想要和爸媽再多相處一點……我不想死啊！我想活下去！」

　　覆蓋著淺藍色的瞳孔中寄託著真切又悲切的願望，她迫切的聲音和我不知在心底深處嘶吼過多少次的話語漸漸重合。

　　「是呢，那些確實都不是說謊的。我想活下去。直到現在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回憶起第一次看見陽炎的時候，也就是響也第一次死去的那時候。突然被卡車輾過的你哀嚎著，飛散血沫的顏色在我的眼中和你被輾過的身體上不規則的亂反射，讓人喘不過氣。

　　震裂的悲鳴與風鈴的聲音空響在樹木空隙間，猶如謊言的陽炎不自然出現，譏笑著說「這不是謊言喔」。水色的夏天在擾亂般的蟬聲中染上鮮紅，從那天起，我被眩目的陽炎纏繞，一切變得混亂。

　　「那為什麼！」

　　「因為我希望響也活下去，即使放棄所有願望。」

　　即使放棄所有的一切，我也想實現這個願望。因為所謂願望，就是為了被實現而存在的。

　　「……這可不是夢喔。」

　　這句話由如夢似幻的她口中說出，聽起來真是莫名的好笑。

　　「這是夢。即將由我結束的一場惡夢。」

　　無論世界重複了多少次，都會在陽炎惡趣味的笑容中結束。如此重複了幾十年，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不論是改變這樣陳腐故事的方法，還是被我稱為「陽炎」的她的真面目。

　　我早就發現了。只是不斷逃避著而已，就像那隻逃跑的黑貓一樣。

　　不過，已經夠了。

　　「哈啊、哈啊……日和，你走得太快了啦！」

　　後頭隱約傳來響也的腳步聲和呼喊，看樣子時間差不多了。雖然最後很想再看一次響也那張蠢臉，不過回頭的話，好不容易下定的心意有很高的機率會動搖，所以還是作罷吧。

　　拜拜，響也。你要活下去喔。

　　這種平凡夏天的無聊故事，就由我來終結吧。

　　「那麼，再見。我們再也不見。」

　　闔上雙眼，張開雙眼。和陽炎擦肩而過，我用力向重複夏日的彼方跨出一步。

　　「等一下！」

　　陽炎的雙眼緩緩放大，嘴巴也無意義的半開著，宛如看見響也死去時的我一般。看見老是譏笑嘲諷的她露出這樣愚蠢的表情，我不自覺有種爽快感。

　　「呵呵，你活該。」

　　對著彷彿有什麼抱怨的陽炎，我笑著說道。

　　在落下的鐵柱刺穿軀體時，我想起來了。

　　仲夏夜之夢啊，是喜劇收場喔。

　　「——日和！！」

　　在暈眩的視界中，我看見了哭喊著衝過來的響也和一臉不甘心逐漸消失的陽炎。

　　真的是很陳腐、很無聊、很平凡的夏日物語。

　　就在此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