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貓換梨子

2.如月伸太郎

　　「啊……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二號啊。」

　　一如往常的坐在電腦前喝著可樂時，突然發現今天的日期居然是十一月二十二日。

　　「……那傢伙的生日啊。」

　　視線失焦的望著霧茫茫的窗外冬景，我任由自己陷入她還在時的回憶之中。

　　去年的十一月二十二日，那時的我還會十分平常的去上學，並且坐在和她相鄰的位置。

　　「早安，伸太郎，今天好冷啊。」

　　楯山文乃一如往常的比我還要早到校，並且一如往常的露出燦爛的笑容道早安。

　　「早安。就是說啊，你的圍巾也終於符合季節了。」

　　我半調侃半真心話的說。因為夏天的時候，文乃還曾經因為一直戴著圍巾而中暑。

　　「嘿嘿，很溫暖的喔。」

　　那天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就是個平凡的冬日——我本來是這麼想的，直到第二節下課，我才忽然發現今天班上不知為何陸續有人送禮物給鄰桌的文乃同學。

　　「生日快樂，楯山同學！」

　　「文乃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不時能聽見諸如此類的祝賀聲。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什麼大錯。

　　我根本不知道文乃的生日是在十一月二十二日！

　　怎、怎麼會這樣，真的是在十一月二十二日嗎？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嗎？不會吧！

　　我強裝冷靜的坐在位置上，實際上內心已經慌亂成一片。

　　等等，如果真的是在十一月二十二日的話，不管怎麼說我也不該現在才發現。即使國中時的自己的確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但至少會注意到吧？

　　回想一下……國中三年的十一月二十二日我都做了些什麼？

　　去年的十一月，我患了重感冒在家裡躺了快一星期。

　　前年的十一月，那年冬天異常的冷，十一月時就下了雪，所以那天沒記錯的話好像因為大雪停課了。

　　再前年的十一月，啊，再前年的十一月二十二日好像是星期六的樣子。

　　……怎麼會這樣？這是什麼令人害怕的巧合？國中三年我居然都錯失了得知她的生日的機會？

　　真的是十一月二十二日？

　　雖然想找個人確認，但我實在做不到正大光明的向班上同學問：「呃，不好意思，今天是文乃同學的生日嗎？」

　　在這種全部人好像都知道的的氣氛下，要我開口問這種問題也太難堪了吧！

　　於是騎虎難下的我靈機一動的想到了兩個人，在之前校慶時認識的、大他們一屆的那兩個人。

　　他們的話應該會知道吧！而且他們的教室正好離這裡很遠，不用擔心會露餡！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我快速的抵達了理科教室。

　　「啊咧？你這傢伙在這裡幹嘛？」

　　在人煙稀少的理科教室走廊，我的身影一下就被榎本貴音和九之瀨遙發現了。

　　「這不是伸太郎嗎，真稀奇呢，你一個人啊？」

　　畢竟來找他們時基本上都是和文乃一起，我還真沒有自己來過這裡。

　　「……我問你們，今天是文乃的生日嗎？」

　　在幾經掙扎後，我終究還是問出口了。

　　「是的啊？我和貴音昨天才去買了禮物呢！午飯的時候打算送給她！」

　　遙露出燦爛的笑容回答，不過他朝氣蓬勃的回答讓我的臉徹底扭曲了。

　　他們兩個居然都準備好禮物了！那午飯時不是只剩我一個人沒有送她禮物嘛！太尷尬了吧……這是什麼懲罰遊戲嗎！

　　「啊，你這傢伙，該不會是忘記了吧？」

　　貴音幸災樂禍的壞笑著，並且一語中的道出了我的窘境。

　　「才不是忘記什麼的！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啊！」

　　我試圖辯解，只是這個辯解也沒什麼意義就是了。

　　「嗚哇——明明從國中就同班了還不知道！而且之前還收了文乃送你的生日禮物和手制蛋糕！」

　　貴音瞇起雙眼，樂此不彼的嘲笑我，還毫不在意的說出了我最在意的那件事。

　　「你很囉唆耶！」

　　沒錯，每年我生日的時候，文乃的禮物和祝福從來沒缺席過，上次的生日她甚至還親手做了蛋糕給我。

　　那個蛋糕真的很美味……愧疚感越來越重了。

　　雖然我的確是不太喜歡和人交際什麼的，但是這不代表我是一個不懂往來的人。都收了對方的禮物，我可沒厚臉皮到能什麼都不做啊！

　　「伸太郎，沒問題啦！呃……你可以明天再補送啊！」

　　儘管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是一想起文乃的笑容，我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倍感沉重。

　　「算了啦，遙，這就叫做自做自受啦。」

　　唉，或許她說得沒錯吧。

　　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後悔，為什麼我沒問過文乃的生日呢？明明有很多機會，明明老是和她在一起，卻連這點小事都不曉得。

　　「……算了，我走了。」

　　左思右想還是想不到任何好方法，我只能沮喪的踏著腳步準備回教室，並且努力的繳盡腦汁該如何面對文乃。

　　回到教室後，我仍舊拚命思考著補救的方法，但是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這顆高ＩＱ的腦子在這種人情世故的事情上根本派不上一點用場。

　　上午就在我的苦惱與苦惱與苦惱之中度過，午餐時間不知不覺的已經到了。

　　「伸太郎，我們去找貴音姐他們吧！」

　　拎著她紅色的便當盒，文乃一如往常的說道。

　　說起來文乃還曾經替我做過便當呢……感覺越來越無地自容了。

　　「喔…喔，你先去吧……我今天待在教室就好了。」

　　我實在沒勇氣看文乃的正臉，只能畏畏縮縮的說出這麼一句話。

　　畢竟遙和貴音都準備要替文乃過生日了，這種時候我這個什麼都沒做的人身在其中豈不是尷尬到不行嗎。

　　「欸？為什麼？身體不舒服嗎？」

　　文乃湊過來想要一探究竟，但是逃避現實中的我下意識的別過頭，錯開她的視線。

　　「怎麼回事？感覺今天伸太郎你一直怪怪的……」

　　文乃不死心的再跟著轉過頭。

　　「沒事啦！你的錯覺吧、錯覺。」

　　我眼神遊移的找了一個非常沒有說服力的藉口。

　　「是這樣嗎？那為什麼不一起去吃飯呢？」

　　文乃再接再厲的繼續追問，視線仍然沒有離開過伸太郎。

　　「只是今天剛好想待在教室而已……」

　　這傢伙真的很有毅力，國中時我明明也完全不理會她，她卻還是不斷的和我說話。

　　她難道對於什麼都沒做的我沒有任何想法嗎？這麼多年，她一次也沒說過「十一月二十二日是我的生日喔」之類的話，然而卻還是單方面的不斷送我禮物。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果然很奇怪！伸太郎你幹嘛一直不看我？吶！」

　　文乃這次終於成功對上了我的眼神，她大大的黑色瞳孔中寫滿著純粹的擔心。

　　在各種壓力之下，那時候我實在無法坦率的面對文乃那單純的擔憂，於是我就爆發了。

　　「……你很囉唆耶！不要管我啦！」

　　扔下這兩句話後，更不知道該如何收尾的我只能逃走似的迅速離開了教室，完全沒有回頭看看文乃的勇氣。

　　「搞砸了……」

　　縮在校園某個角落，內心不停的湧上各種自我厭惡和悔恨感。

　　「在生日的當天，沒送禮物也沒說聲祝福……最後居然還和她翻臉…」

　　吹著陣陣寒冬的冷風，我逃避現實的閉上雙眼，啊啊，要是能跟著風一起消失就好了。

　　然而唐突的，一道耳熟的聲音打斷了我消極運作中的思緒。

　　「啊，找到了！居然在這種角落！」

　　是榎本貴音的聲音。這傢伙居然在找我？

　　「……跟你無關吧，不要管我行不行。」

　　我有氣無力的張開雙眼，雖然知道肯定是文乃放心不下所以連他們都在找我，但是腦內的負面思考暫時無法消停。

　　「啥？要不是因為文乃很擔心你，你以為我想拋下午餐來找你啊！」

　　果然是啊。

　　「那你就快滾啦！假裝沒看見我就好啦！」

　　那傢伙還真是無論何時都只想著別人的事，即使是她的生日也不例外。

　　「……你是哪根筋不對啊？」

　　有點不耐煩的貴音兩手交叉在胸前，一臉「你腦袋有問題啊」的表情看著我。

　　「囉嗦啦！事到如今我該拿什麼臉去見她啊……太尷尬了啊。」

　　實在是無顏見她啊。雖然她好像根本不介意的樣子，但是對我來說很尷尬啊。

　　「你的尷尬怎麼樣都好吧？」

　　貴音一秒回答，讓我不禁有點惱火。

　　「你什麼意思啊！」

　　「所以啦，你怎麼想都隨便啦！既然你覺得該替文乃的生日做些什麼的話，我就告訴你——這種事情重要的是心意啦！」

　　貴音用食指指著伸太郎，雙手插腰一副義正嚴詞的學姐模樣說道。

　　「心意？即使你這麼說……」

　　摸不著頭緒的我佇立在原地，然而貴音卻沒有繼續解釋下去的意思。

　　「我能說的就只有這些囉！文乃還在理科教室，自己好好跟她解釋啊！真是的，又冷又餓的——」

　　丟下一句不負責任的話，貴音就這樣自顧自的跑走了，還不忘加上一番抱怨。

　　「心意啊……」

　　被留在原地的我努力咀嚼著這兩個字的意義，然後動身前往理科教室。

　　去理科教室的路程並不遠，不到三分鐘就到了。一抵達之後，莫名緊張起來的我先是戰戰兢兢的在外探頭探腦了一會兒。

　　教室裡的確只有文乃一個人，而且看上去有點心情低落的樣子。

　　「……好，只能上了！」

　　我做好心理準備和必死覺悟後，拉開拉門，緩緩提起腳步走進理科教室。

　　「啊，伸太郎，你到底是怎……」

　　看到我走進來後，文乃立刻站起身，但是話還沒講完就被我打斷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Happy birthday to 文乃～Happy birthday to 文乃～Happy birthday to 文乃～Happy birthday to you～」

　　在努力不要走音之餘，仍然可以從對面感受到文乃錯愕的視線不停的投射過來。

　　可惡，我也覺得很丟臉啊！即使還不到胖虎同學那麼誇張的程度，但是五音不全四個字也充分適用在我身上。

　　但是要展現心意的話這點小事不做是不行的吧！

　　「呃…祝你生日快樂！我今天才知道，不好意思，所以只能準備這種寒酸的禮物……」

　　我拿出臨時買的罐裝可樂和一堆隨處可見的零食放在桌上，雖然真的相當寒酸，可是總比沒有好。

　　文乃和我相互凝視彼此，一秒，兩秒，三秒。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像是忍耐不下去似的，突然肆無忌憚的開始大笑，連眼淚都掉出來了。

　　「笑、笑什麼笑啊！我可是很認真的！」

　　意識到自己居然被嘲笑了後，羞恥度已經突破天際的我滿臉通紅的反駁。

　　「啊哈哈哈哈！對不起…可是，沒想到…伸太郎你這麼五音不全。」

　　文乃仍然停不下來的笑著，接著結結巴巴的說出後面那句我時常聽到的評語。

　　「我是個音癡真是不好意思啊！」

　　「不要生氣嘛！我很開心喔，不管是生日歌或是禮物！謝謝，伸太郎！」

　　她手裡拿著罐裝可樂和零食，雙頰帶著些許紅暈，並露出十分燦爛奪目的笑容，害我有一瞬間都看呆了。

　　「下次就不會再送這種禮物了……」

　　為了掩飾各種害羞，我只好撇過頭假裝看著外面。

　　下次的生日絕不能再出這樣的洋相了。

　　「下次還能再唱生日歌給我聽嗎？」

　　文乃一臉笑盈盈的問道，還一副隨時都能再大爆笑的樣子。

　　「……免談！」

　　嘛，算了吧。今天她是壽星，至少現在的表情比剛剛好多了。

　　不過真的唱得這麼難聽嗎？

　　就在我認真的思考時，遙和貴音不知何時出現在文乃身後，說起來也要感謝他們兩個給了我機會補救。

　　「不用擔心啦，文乃！剛剛的我都錄下來了！」

　　貴音壞笑的拿著手機，劈頭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真的嗎？哇，太好了！貴音姐，可以傳給我嗎？」

　　欸？

　　錄下來了？

　　我唱的歌？

　　居然被錄下來了！？！？

　　「當然當然，經典的生日歌得好好保存呢！不然現在再來回味一次吧？」

　　「別這樣吧，貴音，伸太郎還在這裡呢……」

　　「不不，正是因為他還在這裡才更應該讓他本人聽聽！」

　　遙十分有良心的勸告道，只是榎本貴音十分沒良心的回應道。

　　「住手啊！快給我把那個刪掉！！！」

　　我能做的只有瘋狂的悲鳴著。

　　「真是懷念啊……」

　　回憶完畢的我懶洋洋的陷在椅子中，那些都好像是昨天才剛發生的一樣，歷歷在目。

　　「……結果那個到底有沒有被刪掉？」

　　想起這件事就忍不住皺起眉頭，我和那傢伙真的是不對盤。

　　「不過，今年也沒能送她更好的禮物啊……」

　　因為，她已經不在了。楯山文乃已經不在了。

　　明明約定好要送她更好的禮物的，卻還是沒能履行約定。搞到最後，我送過她的生日禮物居然只有可樂和零食，真是太沒誠意了。

　　『下次還能再唱生日歌給我聽嗎？』

　　她可愛的笑容，她玩笑的話語，她悅耳的聲音，她擺動的長髮，她茜色的圍巾，她拿著我寒酸禮物的模樣。

　　有關於她全部的全部，都還深刻的殘留在我的腦海中，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望著外頭霧濛濛的冬景，我忍不住唱起歌來，大概還是老樣子的五音不全吧。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Happy birthday to 文乃～Happy birthday to 文乃～Happy birthday to 文乃～Happy birthday to you～」

　　「……祝你生日快樂，文乃。」

　　吶，這次有沒有唱得比較好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