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貓換梨子

3.楯山研次朗

　　「生日快樂！不知不覺文乃也已經六歲了呢。」

　　端著蛋糕的彩花說道，眼裡寫著些許的感慨，但是臉上依然帶著她一貫的笑容。

　　「就是說啊，時間過得真快……不過文乃果然如爸爸預料的，長成和媽媽一樣的美人呢！」

　　望著巧克力蛋糕上插著的六根蠟燭，我也有些感觸。可是再看看可愛的女兒，感觸什麼的就全消失了，不由自主的傻笑起來。

　　「欸嘿嘿！謝謝爸爸媽媽！我要吹蠟燭囉！呼——」

　　文乃露出稚氣的笑容，她的笑容和彩花簡直是如出一轍。特別是眼睛，她們兩個人都有著很溫柔又漂亮的雙眼。

　　「好，接下來就是許願了喔！可以許三個喔，文乃！」

　　彩花用手比出三，並且以興高采烈的語氣說道。

　　看著她們母女倆的互動，我忍不住偷偷在一旁用相機拍下這個畫面。

　　「許願啊……要許什麼願才好呢～」

　　文乃低下頭鼓起腮幫子，一語不發的認真思考。看見她那個可愛的模樣，我再次拿起相機。看樣子今天能拍到很多珍貴的回憶。

　　「啊！我想到了！」

　　絲毫沒察覺到我的偷拍的文乃唐突的抬起頭，看樣子已經有主意了。會是什麼呢？

　　「喔，要許什麼願啊？文乃？只要是爸爸能做到的，爸爸全部都替你實現！」

　　我豪氣的說道。可愛女兒的願望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我這個爸爸都肯拚命去做！

　　「我要當爸爸的新娘子！」

　　文乃大聲的說，還高高的舉起手，及肩的短髮隨之搖曳。

　　「嗚喔！！這當然沒問題啦文乃！！不如說求之不得啊！！！」

　　聽見自家女兒超級霹靂無敵可愛天使的發言後，爸爸我簡直感動高興開心到快要掉淚啦！！！

　　「欸！？這樣太浪費難得的願望了吧？為什麼呢？」

　　「我有這麼不值嗎！？彩花！？」

　　彩花先是驚呼了一聲，當我還暗自高興的以為她說不定是吃醋了的時候，她的回答卻毒得讓我想掉淚。真是有彩花風範的回答。

　　「因為之前學校老師說，如果跟對方結婚的話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啊！所以，文乃要和最喜歡的媽媽和爸爸結婚！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文乃興奮的擺動著小小的手臂，黑色的雙眼閃閃發亮，笑臉也是前所未有的燦爛。

　　「原來是這樣……不過文乃，結婚的意思還要再複雜一點喔。」

　　彩花思索著該如何向年幼的文乃解釋，其實我覺得這個願望就這樣繼續下去也沒什麼不好啊……

　　「欸？不對嗎？」

　　文乃歪歪頭，小小的臉龐不解的皺起眉頭。

　　「嗯，可是沒問題！妳的願望媽媽已經充分瞭解了，文乃是希望全家人都一直幸福的在一起，對吧？」

　　一陣思考之後，彩花帶著開朗的笑容，乾脆的決定把解釋結婚這件麻煩事往後推。

　　「沒錯！媽媽好厲害！」

　　文乃高興的和彩花擊了個掌，清脆的聲音和她們銀鈴般的聲音對我而言就是世界上最美的音樂。

　　「那麼剛剛那個願望就取消！」

　　彩花爽快的拍了拍手，便輕鬆愉快的把我親愛的女兒方才許下的，超級霹靂無敵可愛天使願望給取消了。

　　「欸！？取消嗎！？我、我覺得不用取消也沒關係的啊！讓文乃成為爸爸的新娘子不是很棒嘛！！！不是很棒嘛！！！」

　　我用力舉起手，非常認真的對彩花的取消提出異議。

　　「唉呀，有什麼問題嗎？親愛的研‧次‧朗‧♥」

　　彩花緩緩的、緩緩的回過頭，以平常絕對不用的甜膩的口吻，字字分明的喊出我的名字，我能感受到她的一貫笑容上覆蓋了一層可怕的黑影。

　　但是不得不說……我的彩花連威脅人的時候都好可愛！！！！

　　「不！什麼問題都沒有！」

　　不過雖然也很可愛，可是惹彩花生氣可不是好玩的。嗯。不要緊，我已經把文乃的一字一句的銘刻在我心上了，即使過了一百萬年，即使以後文乃到了叛逆期開始討厭爸爸（我個人是希望不要有），爸爸也會獨自銘記在心的。

　　「好，現在大家一起閉上眼來祈禱吧！祈禱我們一家人能永遠平平安安、幸福快樂的在一起。」

　　在彩花的帶領下，我們三人一同閉上雙眼，這個時刻，我們三人的腦袋裡肯定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吧。

　　希望幸福的時光，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眼前所映照的已經不是那茜紅色的溫暖往昔，而是無色的白色牆壁及冰冷的黑色電腦螢幕。

　　「……是夢啊。」

　　即使得到了讓腦袋加速運轉的「目冴」能力，身為人類的身體極限仍然沒有改變，疲勞累積到一定程度便會像方才那樣不知不覺的墜入夢鄉。

　　不過還真是……相當令人懷念的夢啊。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怎麼會忽然夢到文乃的生日呢？

　　一回想起剛剛幸福的夢，胸口的某處便隨之疼痛起來，腦子也變得模糊不清。

　　結果那時候的願望根本沒有實現，彩花也好，文乃也好……都已經不在了。

　　「可惡啊……」

　　我握緊雙拳，內心煩躁不已，雙手不禁用力的敲向桌子，像是想要抒發什麼。但是壓在心頭上的那份痛苦依然揮之不去。

　　以前工作不順利或心情煩躁時，我偶爾也會像個小孩一樣，發洩般的亂敲桌子。

　　以前的話，彩花就會在這時默默的來到我身後，並且毫不猶豫的對我的頭使出一記手刀。

　　「不要隨便拿東西出氣。不是把自己的手也弄傷了嘛。」

　　教訓過幼稚的我之後，她總是會溫柔的握住我的手。然後不管是什麼樣的難關都能迎刃而解。

　　我打開電腦螢幕，正準備利用目冴能力再次將腦袋清晰，繼續未完成的作業時，我用餘光瞄了下左下角的日期，接著視線便無法離開。

　　「原來如此……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二日啊。」

　　文乃的生日。

　　最心愛的女兒誕生的日子。

　　這輩子永遠不會忘記的、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不需要刻意使用能力，每一個十一月二十二日的情景我都還一清二楚的記得，滿周歲的生日、六歲的生日、十二歲的生日等等，每次我們都會買文乃最喜歡的巧克力蛋糕。

　　但是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果然還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天，她零歲生日的那一天。

　　抱著還是嬰兒的文乃，溫暖的觸感從手心傳遞過來，小小的她安穩的睡在我的手上。

　　如果文乃還活著的話，現在也十八歲了吧？

　　十八歲呢……不知道十八歲的文乃會許什麼樣的願望。

　　六歲生日時，天真的文乃許下了「要當爸爸的新娘子」的可愛願望。

　　十二歲生日時，那時候木戶和鹿野和瀨戶已經來到這個家了，文乃努力的當個好姊姊，沒記錯的話，十二歲的她許下了「希望能和弟弟妹妹們再更要好一點」的願望。

　　十三歲和十四歲的生日，文乃都是許「希望全家平安幸福」的願望。

　　雖然沒成真就是了。

　　文乃十六歲的生日……我並沒有幫她慶祝，只是埋頭待在研究室裡。

　　「爸爸……你還在忙嗎？」

　　「啊啊，今天我也不吃晚飯了。」

　　「是嗎……偶爾也要記得休息喔！那個啊，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對不起，文乃，爸爸現在很忙……」

　　「……是嗎。小蕾他們做了蛋糕，我放在這裡了喔。」

　　這就是那次生日時，我和文乃的對話。僅僅如此，僅只如此。

　　沒辦法……沒辦法啊。我必須要儘快完成實驗，儘快找到讓彩花從那個世界回來的方法，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費！

　　不能讓彩花一個人待在那裡。楯山家如果少了她就是不完整的啊！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要找到能夠救彩花的方法。

　　我一定會找到，不管花多少時間，用任何手段，我都得救出彩花。

　　不過還沒等到十七歲的生日……八月十五日，文乃就跳樓自殺了。

　　得知這個消息時，除了無法置信以外，我的腦袋簡直就無法運作。

　　一片空白。無法理解。無法相信。無法接受。

　　我甚至還沒能跟她說「十六歲生日快樂」，還沒能看見她長大成人，還沒能看見她結婚嫁人，她就永遠消失了。

　　但是我很快就發現了，八月十五日，這個日期並不尋常。

　　文乃或許，不，是肯定發現了什麼關於我的實驗的事，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惜以自殺也要試圖進入那個世界。

　　原因直到現在我也還是不明白。可是無所謂。只要我找出讓她們倆人都回來的方法就好。

　　不管花多少時間，用任何手段，我都會找出那個方法。

　　然後一旦彩花和文乃回來了……四分五裂的楯山家就能恢復原狀了吧？

　　「……繼續工作吧。」

　　我拍拍臉頰，重新進入目冴狀態，打算接著進行未完成的研究，然而電腦卻一想不到的跳出了警告視窗。

　　「嗯？記憶體負荷過大？」

　　積累太多資料了嗎？都已經用了這麼多台電腦，沒想到還會有這種問題。

　　「沒辦法，先把多餘的資料刪除吧。」

　　搔了騷亂七八糟的頭髮，我用滑鼠點開各個資料夾，確認有無任何不需要的資料。

　　「……欸，桌面上這個未命名影片檔是什麼？」

　　邊搜尋邊刪除了半天後，突然發現桌面上居然有個從沒看過的未命名影片。真是奇怪，這是什麼時候就在的？我通常不會沒有取名的啊……

　　先是檢查了這個影片檔的建立時間，結果意外的居然是兩年多前的建立的。建立日期是九月十一日，九月十一日是什麼日子來著？

　　「先看看這是什麼影片吧……」

　　滑鼠按兩下，影片檔隨即開始播放，聲音開始流泄而出。

　　「啊咧？啊咧？是這樣用嗎？怎麼好像怪怪的？」

　　伴隨著各種雜音出現的女聲是我十分熟悉的聲音，是文乃的聲音。不過螢幕上卻是顯示著天花板。

　　「要按這邊吧？」

　　「這邊？」

　　是幸助和小蕾的聲音。看樣子他們是在調整的過程中不小心按到開始錄影了吧。

　　「才不是咧，瀨戶，是這樣啦，這樣！」

　　螢幕終於不再是天花板，而是文乃、幸助和修哉和小蕾，四人排排站在客廳。畫質還不錯，應該是用我以前常用的那台錄影機拍的吧。

　　「原來如此！修哉真聰明呢！」

　　文乃驚呼道。說起來，文乃對機械什麼的完全是一竅不通呢。從以前開始負責拍照錄影的就都是我……

　　「欸，這邊有錄到嗎？」

　　「嗯……應該沒關係吧？」

　　小蕾指著鏡頭問，修哉帶著無所謂的笑臉回答。

　　這是什麼時候的錄影？看起來他們好像都已經升上國中了，是兩年前錄的嗎？

　　「那麼，開始吧！一、二、三——」

　　文乃拍拍手，穿著她設計的服裝的四人便乖乖的站好，並且個個都面帶著笑容。

　　「「「「祝你生日快樂！！」」」」

　　四個人的聲音重迭在一起，瞬間變得相當大聲。

　　啊，是嗎，九月十一日是我的生日啊。

　　「嘿嘿，有沒有嚇一跳啊，爸爸？這是我想的點子喔！」

　　影片中的文乃帶著和彩花十分相似的笑臉說，紅色的圍巾和髮夾在螢幕忠看起來特別顯眼。

　　「研次朗桑，我們也有幫忙喔～文乃姐一個人根本不會用錄影機呢～」

　　一旁笑嘻嘻的鹿野拉著另外兩人幫腔道，幸助和小蕾同時露出靦腆的笑容。

　　「好好，那首先就由修哉來說生日祝福吧！」

　　「欸，我第一個嗎？嗯，好吧！」

　　被指名的修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以一如往常的笑臉答應了下來。

　　「那個——哈哈，說實話，一開始的時候，我不太相信你。因為戴眼鏡穿白袍什麼的，簡直像是壞人角色一樣嘛！」

　　他低下頭搔了搔臉，半開玩笑的說。

　　原來我給這小子的第一印象是這樣嗎。

　　「不過，你一直很為了我們努力研究，而且又總是以超熱情的態度對待我們，該怎麼說～還是很感謝你的！總之，研次朗桑，祝你生日快樂～」

　　接著修哉又抬起頭，雙手插在口袋裡，依然維持著笑容，但是那個笑容看起來比剛剛還要更真實。

　　「好的，接下來換瀨戶！」

　　「呃，我是瀨戶，祝你生日快樂，研次朗桑！」

　　幸助以溫和的聲音說道，影片中的他帶著爽朗的笑容，和初來乍到時那個總是畏畏縮縮的他截然不同。

　　「能夠來到這個家，我真的很開心。不僅得到很多勇氣，還交到了朋友，擁有了家人，這些都是多虧你和彩花桑。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們。你們有出生在這世上真是太好了！」

　　他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幸福。我曾經帶幸助一起去過一次野外考察，那時候從森林裡迷路回來的他也是像這樣笑得十分開朗。

　　他真的是個好孩子。

　　「好，接下來換木戶。」

　　「嗯……研次朗桑，生日快樂。」

　　接下棒子的小蕾帶著淺淺的笑容說，雖然她的表情比起前面兩人還要僵硬，但是她本來可是連笑都不會笑。

　　「我一開始的時候……其實也有點怕你。因為我以前和爸爸相處得並不是很好，所以也連帶著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你。可是你一直說想要成為我們的新爸爸，而且久而久之我也發現，你是個很好的人。謝謝你，祝你生日快樂。」

　　影片中傳出小蕾有點害羞的聲音，不過聽得出來她十分誠懇，而且比任何人都還要認真。

　　「接下來換文乃姐了。」

　　棒子接著被傳給最後一人的文乃。

　　「好，就由我來做結吧。」

　　「生日快樂，爸爸！嘿嘿，收到這麼多祝福有沒有嚇了一跳呢？」

　　文乃滿面笑容的拍著手，不知不覺已經長到背的黑色長髮隨之搖擺。

　　然而接著她像是痛下決心似的，先是閉上雙眼深呼吸，接著才繼續說下去。

　　「爸爸，那個啊，關於媽媽的事，我知道你很傷心，我知道你很難過，因為……我們也是一樣的心情啊！或許我說什麼都沒用吧……可是我想告訴你一件事，無論何時，爸爸都是我們的爸爸，是我們最重要的家人之一。」

　　文乃的臉上仍然掛著一貫的招牌笑容，非常溫柔的，非常溫暖的笑容。

　　「我小時候說過想要當爸爸的新娘子對吧？爸爸還記得嗎？現在我已經明白結婚真正的意思了，即使如此希望全家人一直在一起的心情還是沒有變喔。」

　　她那酷似彩花的雙眼微微瞇起，像是在忍著不掉淚一樣。

　　「雖然媽媽已經不在了……可是，媽媽肯定也不希望大家因為她太過傷心，一直以來，媽媽也是期望著全家人的幸福快樂的嘛！」

　　從喇叭中播放出的文乃的聲音顫抖著，影片上的她緊緊抓著紅色的圍巾，那是彩花在她七歲生日時親手織的禮物。

　　「所以，什麼時候都可以，偶爾也出來家人一起吃個飯吧？晚飯每次都有準備爸爸的分喔。」

　　畫面中的四人都直直的盯著鏡頭看，眼神中流露出他們的懇求。

　　「就是說啊，研次朗桑～木戶還努力鑽研好吃咖哩的煮法呢！不捧個場嗎？」

　　修哉開玩笑的說，並且與之同時小蕾的臉瞬間燒紅。

　　「……鹿野你這個混帳！不是跟你說不要把這件事說出來嘛！」

　　她從以前開始就是個不喜歡讓別人知道自己努力的孩子，彩花曾經和我討論過。

　　「啊哈哈～對不起啦！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不要打肚子！」

　　修哉悲鳴著。已經有多久沒看過這兩人打鬧的樣子了？

　　「對了，研次朗桑，文乃姐的生日再過不久就要到了，到時候我們一起來做巧克力蛋糕吧！」

　　一旁的幸助唐突的說道，黑色的瞳孔閃閃發亮的，看上去很期待的樣子。

　　「幸助這個提案不錯喔！我也想吃吃看爸爸做的蛋糕！」

　　文乃大力贊同，臉上再次勾出幸福的角度。

　　「那麼，約好了喔！十一月二十二日，我十六歲生日的時候，大家要一起吃蛋糕喔！」

　　影片到這裡就中斷了。

　　「………」

　　然後，打轉在眼眶已久的眼淚也終於掉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結果…」

　　即使影片已經停止播放，我仍然久久不能自己的哭泣著。

　　為什麼楯山家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

　　和家人們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我尋求的不過就是如此而已！

　　然而現在卻什麼都沒有了。誰都不在這裡了。

　　彩花也是。文乃也是。小蕾也是。修哉也是。幸助也是。

　　誰都不在這裡了。

　　「……我一定會讓你們回來的。」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眼淚仍然沒有停下。無法停下。即使如此，我還是宣示般的對著自己說了這一句話。

　　我用發抖的手握住滑鼠，輕輕的點擊影片右上方的叉叉按鈕，將這個視窗關閉。

　　「……生日快樂，文乃。」

　　對不起，我最心愛的女兒，爸爸祝福遲了。

　　下次見面時候，我會為了你親自做出最好吃的巧克力蛋糕的。

　　約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