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貓換梨子

第五章　麵包與祕密

　　在老闆娘忙著分裝麵包時，七夜便順手開始整理廚房。

　　「說起來，老闆娘，運送方面沒問題嗎？還需要幫忙嗎？」

　　一邊將廚房用具一一歸位，她一邊擔心的問。畢竟都花那麼長時間做麵包了，要是沒辦法在最好吃的時候送給顧客不就白忙一場了嘛。

　　「啊啊，沒問題沒問題！平時也經常訂貨的客人裡面剛好也有報名選拔賽的人，所以說等會兒就來替我送貨呢。」

　　然而這倒是七夜多擔心了。今天麵包店的某個老主顧打來訂單時，便率先預定了這份任務。這也是為什麼老闆娘會說做麵包比較要緊的原因。

　　「是這樣啊，真巧耶。」

　　聽到有人會來她也就沒特別堅持，點頭表示瞭解後便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世界總是比想像中的小呢。對了，裡頭有包好送給小妹妹的一袋麵包，你快去拿吧！今天真是謝謝你了呢！」

　　「不會，能夠賺到一袋麵包我也很開心的。」

　　欣然接受老闆娘的好意，七夜於是不疾不徐的往裡面走，還一邊悠哉哉的心想著等等剛好要回家，可以順便把麵包帶給家人吃。沒想到才踏不到兩步，外頭就傳來了一個耳熟的聲音。一個現在名列她最不想聽到排行榜第一名的耳熟聲音。

　　「久等了，老闆娘，麵包都準備好了嗎？」

　　所謂世界總是比想像中的小。在外面以傳送魔法華麗登場的人物，正是和七夜絕讚吵架中的艾蕾卡特小姐。

　　艾蕾卡特和悠利卡特的父母因為工作關係，長期滯留在外，所以稱不上擅長料理的兩位便經常到處訂購麵包或一些食物之類的。而這家凱恩麵包店，正好是他們時不時會來光顧的店家之一。

　　「嗚哇，為什麼連我也一起帶來了啊……」

　　前些時候打來訂單順外加預定這份任務的，便是現在一臉麻煩站在旁邊的悠利卡特。看樣子工作告一段落後，艾蕾卡特大概先回過家，並且把二十四小時待在家中的弟弟硬拉出來了。

　　「要拿麵包的吧？你當然也得來啦。」

　　艾蕾卡特則雙手插腰，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回答。雖然主要是想讓悠利卡特拿麵包回去，但是做為姐姐，果然還是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成天窩在家裡，所以她時不時會這樣突然又強硬的把悠利卡特拉出門曬太陽，美其名曰：「不讓弟弟發黴大計畫」。

　　「姐拿回去不就好了，真是的……不好意思啊，老闆娘。」

　　「不不，時機正好呢，麵包剛好全部烤完了。」

　　作為和姐弟倆有一定來往的老闆娘，她沒有插嘴，只是滿臉笑容的守候著他們的互動。老闆娘自己沒有小孩，因此特別喜歡像他們這樣的小孩客人。

　　「不是說量很多嗎？沒問題？」

　　「沒問題，剛才正好有個小妹妹來幫忙呢，和你年紀也差不多，名字叫……」

　　聽見老闆娘這一番準備揭露她存在的發言，躲在裡頭一步也不敢動的七夜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和老闆娘不同，七夜從剛才開始便心驚膽戰的聆聽著姐弟倆和老闆娘之間的對話。雖然被發現，實話實說除了雙方會很尷尬以外也不會怎麼樣，但七夜這個人此生此世最討厭的東西之一，就是尷尬。為了制止尷尬的氛圍出現，她才會總是在團體裡負責當陪笑臉的那個人。就算滿嘴假話，她也不想身處彷彿冰天雪地令人牙齒打顫的尷尬氛圍，她就是這麼討厭。

　　她不由得邊在內心大喊「住手啊！！！」，邊向各式各樣她聽過的所有神明獻上此生最虔誠的祈禱。

　　然而七夜的聲音有沒有傳達到神的耳裡雖不得而知，不過確實有人聽見了。

　　「那個，既然麵包剛出爐，還是趕快開始配送比較好吧？」

　　悠利卡特那雙和姐姐一模一樣的青藍色雙眼往七夜所在的方向一瞥，然後在完美的時機自然而然的打斷了老闆娘的話。

　　「喔，也是啊！那我去拿來，就拜託你了喔，小妹妹！」

　　「嗯，我會好好配送的。」

　　比起送麵包，介紹七夜本來就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於是順著悠利卡特的話，老闆娘便領著艾蕾卡特去另一個房間了。

　　「趁現在快點離開比較好吧，七夜姐。」

　　被留在原地的悠利卡特以老樣子淡然的口吻，直接隔著牆對正在謝天謝地謝神明的七夜說。

　　「……」

　　此時此刻七夜也顧不得麵包不麵包了，都被悠利卡特這樣直接點名了，她便順著想要急速逃跑的本心，快速踏著小碎步從裡頭直衝到店門口。

　　「謝、謝謝。」

　　七夜和悠利卡特見面的次數並不多，頂多只是勉強認得臉的程度而已，說實話連話都沒說過幾句。雖然她完全搞不懂為什麼悠利卡特會注意到她，而且還幫了她一把，但是作為禮貌，還是在擦肩而過時點頭向那個冰藍色的身影道了個謝。

　　「不用客氣，我也沒做什麼需要被道謝的事情。再見。」

　　其實根本說不上幫不幫忙，只是因為沒法忽略那個淒厲無比的求救吶喊，就說了句話而已。悠利卡特沒有開口，在內心偷偷補充道。

　　而且這已經是第二次在無預警的情況下聽見七夜的內心，對極力避免擅自偷窺他人內心，甚至為此把自己關在家裡不和任何人產生連繫的悠利卡特而言，實在是很過意不去。雖然很想和她道歉但道歉百分之百會讓事情更麻煩，畢竟七夜並不知道他能讀心這件事。

　　在這樣纏繞著愧疚和歉意的複雜心境下，雖然七夜的道謝沒有惡意，不如說還抱著謝意，卻讓他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了。　

　　「喔、喔，再見。」

　　沒預料到悠利卡特的態度會這麼客氣，七夜不由得愣了一下，才傻呼呼的點頭回覆。她會這樣反應也不是沒有原因，因為上次在艾蕾卡特家偶然看見悠利卡特時，七夜笑咪咪的打招呼可是被他華麗無視了。

　　飛快走出店門的七夜和站在原地不動的悠利卡特，正不約而同的思考著同一件事——「和這個人真的是一點都不對盤」。

　　與這段不和諧的小插曲同時同地，位於不同房間的艾蕾卡特已經聽完了老闆娘大致的說明，正拿著寫著一長串地址的小抄，準備開始運送麵包。

　　「那麼，我出發了。」

　　「謝謝你啊，一路順風。」

　　語畢，艾蕾卡特便率先扛起那裝滿一百個麵包的大袋子，然後當老闆娘再次眨眼時，她就已不見身影，只剩下一些殘留的藍白色光粒。

　　被魔法的粒子包圍，艾蕾卡特輕鬆的抵達距離麵包的得經過兩個巷子再右轉的某間獨棟小房子的門前。謹慎起見，她先是確認了一下小抄和門牌上的地址是否一致，確定無誤後，才抬起手敲了敲門。

　　「不好意思，凱恩麵包店來送貨了。」

　　「啊、好的——這就來了！」

　　房子裡傳來咚咚咚的慌忙腳步聲，看樣子主人是個挺冒失的傢伙。正當艾蕾卡特失禮的這麼想著時，敞開的大門前出現的，竟然是個眼熟的身影。

　　「欸？這不是尼爾嘛！」

　　亂蓬蓬的黑髮加上黑框大眼鏡，毫無疑問就是和她同為祕柑技術人員的同事，尼爾。同時也是先前和七夜提過的，不知為何好像很在意七夜的那位先生。

　　「啊、啊咧，艾蕾卡小姐？」

　　和吃驚的艾蕾卡特一樣，尼爾也同樣瞪大了雙眼，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

　　「什麼啊，這裡是你家嗎？」

　　他們雖然交情還算不錯，但還沒有熟到知道彼此地址的地步。

　　「嗯，是啊，離公司有點距離就是了。」

　　不過說實話，祕柑為了取得藥草等材料方便，所以設在相當郊外的地方，因此大部分員工都住得離公司不近。艾蕾卡特也一樣。

　　「嘿——不過地方很不錯啊。」

　　大略以肉眼掃描了一下這棟房子，艾蕾卡特不禁讚嘆道。這個房子的大小看起來甚至都能容納一個小家庭了，雖然無法看穿內部如何，但以一個人住來說，光尺寸就挺豪華的。

　　「話說你居然訂一百個麵包，那麼會吃嗎？」

　　放下肩上那一大袋沉甸甸的麵包，她忍不住抱怨兩句。就像這間對一個人來說過大的房子，這袋大量的麵包怎麼說對一個人也有點太多了吧。

　　「不、啊哈哈，這個嘛……比、比起那個，為什麼艾蕾卡小姐在送麵包呢？」

　　尼爾先是左顧右盼的打哈哈，腦筋正在拚命轉來轉去尋找藉口搪塞過去，可是由於緊張過度他根本沒辦法思考，最後只好選擇生硬的將話題轉移。

　　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尼爾絕對哪裡有問題，不過他不想說的話，也沒有硬要挖掘別人隱私的必要。

　　「在執行任務啦，選拔賽的。」

　　艾蕾卡特於是無奈的瞇起雙眼，然後很友善的無視尼爾的異狀，自然的接下這個生硬話題回答。

　　「啊，原來如此！對耶，你有參加嘛。」

　　順利解開方才的疑惑而且話題也離開了自身，雙重輕爽的尼爾不禁興高采烈的點點頭，一副豁然開朗的樣子。

　　「就是如此。快付錢取貨吧，我還有很多家要送呢。」

　　「瞭解。說起來……那個，七夜小姐也有參加選拔賽嗎？」

　　然而當他把準備好的金額交到艾蕾卡特的手上時，卻突如其來的拋出了一個問題。彷彿是在腦袋思考前嘴巴就先行動問出口似的，語畢後尼爾自己也愣了一下。

　　「七夜？你問這個幹什麼？」

　　從出乎意料的人嘴中聽到出乎意料的名字，艾蕾卡特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反問回去。

　　「呃，不，我就是……碰、碰巧想到而已！」

　　事到如今才發現自己的話語有多不自然，尼爾再次陷入恐慌狀態，急急忙忙的不停揮手。

　　「碰巧想到喔——」

　　這個理由不論從那個角度來看都非常容易論破，要駁倒它大概用小拇指就夠了。但艾蕾卡特卻偏偏什麼都不說，僅僅是意味深長的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不可以問嗎？」

　　比起任何人，一時口急亂說的尼爾本人最深知這句話有多莫名奇妙。所以他也不為自己辯解，只是低下頭，戰戰兢兢的再反問回去。

　　「是沒什麼不可以啦，只是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問而已。姑且確認一下，尼爾你是喜歡七夜嗎？」

　　單手插腰、歪著頭的艾蕾卡特因為身高和雙馬尾髮型的緣故看上去十分年幼可愛，然而她的言語卻和這份溫和可愛完全相反，一擊必殺、直搗核心。

　　「欸、欸欸！喜、喜歡什麼的……沒有啦！沒有這麼回事！我想是沒有的！」　　　　　

　　被攻擊的對象，尼爾，在一秒內陷入更嚴重的混亂狀態，在鏡片下的眼睛不斷左移右轉，看上去緊張得下一秒就會蒸發了。

　　「那你為什麼這麼在意她的事情？明明只見過一次面，這樣很奇怪耶。」

　　然而艾蕾卡特完全不辜負她這一身冰一般的顏色，依舊冷靜如故的質問。不，偷偷告訴大家，其實她也沒有那麼冷靜，只是覺得笑出來很壞所以努力在憋笑而已。

　　「我……我就是很在意。但是我想跟喜歡可能也不太一樣……」

　　由於艾蕾卡特一臉認真嚴肅，尼爾便努力收起緊張。雖然臉蛋依然紅通通的，可是至少說話恢復邏輯了。

　　「真是優柔寡斷啊。作為你們兩個的朋友，要是你對她有意思的話我自然是不會阻礙你，可以的話都想幫你舉加油旗了，你人也不差。但是你這樣態度不明的話，我是什麼都不會做的喔。」

　　說真的，要不是尼爾這樣曖昧不清、要不是七夜和她剛好吵架，艾蕾卡特肯定早就連應援委員會都創立了。再加上畢竟是個女生，對於戀愛八卦當然興趣濃厚囉。

　　「沒關係的，艾蕾卡小姐不用幫這種忙。」

　　聽見艾蕾卡特發自肺腑、充滿義氣的發言，尼爾忍不住會心一笑。

　　「對於七夜小姐……只要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生活順不順利就足夠了。」

　　為了回應這份有情的友情，雖然現階段他還是沒辦法梳理清楚他對七夜的感情到底是什麼，但尼爾還是盡可能的做了說明。

　　「你是她住在遠方的老媽喔。」

　　望著尼爾靦腆笑著的模樣，艾蕾卡特無法自制的吐槽道。

　　「哈哈哈，老媽是這種感覺嗎？」

　　因為打出生起就沒有爸媽，尼爾只能苦笑帶過這句玩笑話。講到家人，尼爾不由得回想起那個混帳哥哥，同時也是昨天莫名其妙跑來他家住、莫名其妙要他準備一百個麵包的元兇。在從小照顧他們長大的奶奶去世後，哥哥真的是他在世界上僅剩的唯一家人了。所以就算是通緝犯，優柔寡斷又善良溫和的小尼爾還是沒辦法拒絕家人的請求。

　　「算了，說來說去這都是尼爾的事，你不希望我干涉我就會照辦的。」

　　「嗯，謝謝你。」

　　「但是一見鍾情還有這麼複雜的，我真是見識到了。」

　　艾蕾卡特雖然不知道，不過此時的她腦海中浮現了前些時候七夜曾經想過的那句話——世界上還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

　　「啊，其實和七夜小姐並不是第一次見面喔，但她好像不記得了。」

　　尼爾搖搖頭，簡單俐落的否定了這陣感嘆。

　　沒錯，尼爾和七夜並不是初次見面，不過是七夜單方面沒想起這件事而已。要是一見鍾情能有這麼複雜的進化版本，那還真的是世界不可思議了。

　　「欸？是這樣嗎？」

　　回想起前幾天和七夜喝茶聊天的內容，艾蕾卡特驚訝的提高八分貝回道。因為七夜很擅長記人臉和一些沒用的事，所以她說和尼爾是初次見面，艾蕾卡特便也就信了八成。

　　「是的，不過請你替我把這件事保密下去吧。」

　　雖然不知道她是單純忘記我的臉還是忘記整件事，但說不定不記得比較好吧，對七夜小姐來說。也不是什麼很開心的事。垂下眼簾，尼爾在心中喃喃自語。

　　「感覺好像真的很複雜啊……曉得了，會保密。」

　　越聽越霧裡雲裡的艾蕾卡特除了皺起眉頭外也做不了什麼，於是便爽快答應尼爾的要求。

　　「真的謝謝你，麵包也謝謝了。」

　　「知道就好。那麼，我去送麵包了。」

　　「一路順風！」

　　傳送魔法啟動，寶石般閃閃發亮的藍白色光子開始環繞在艾蕾卡特身上。

　　「臨走前跟你說一句，只有壞事不準做喔？要是被我知道你對七夜做了什麼，到時候你就洗乾淨脖子等著喔。」

　　抓緊消失的那一瞬間前，滿面笑容的艾蕾卡特振振有詞下達這段表為勸告、實為警告的通牒。就在說完最後一個字的同時，她便如同風一般轉移到下個場所了。

　　尼爾驚魂未定的吞了一口口水，即使眼前已經沒有艾蕾卡特那被光芒照射、可怕度倍增的身影，他然而對著空氣不斷的大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