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貓換梨子

●CP:繼國緣壹x歌（宇多）

●謝謝閱讀

　　「那我出門了。」

　　「一路順風～路上小心喔！」

　　我揮手向出門找產婆的夫君告別，他和我約好會在日落前回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腦中忍不住回憶起了初次相遇的時候。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十年了。

　　「……希望你趕快來到這個美麗的世界，我們的孩子。」

　　我輕輕撫摸腹部，對著腹中的孩兒說道。

　　「真慢啊……在路上遇到什麼事了嗎。」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然而緣壹卻遲遲沒有回來。就在我想著要不要出門看看時，門卻忽然被打破了。

　　「！？」

　　走進來的……是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怪物。長著雙角和銳利的指甲，充血的瞳孔如夜裡的貓咪似的散發著異樣的光芒。而且……而且他的衣服上還沾有大片的血跡，即使摀住口鼻也聞得到濃濃的血腥味。這是怎麼回事……簡直……簡直就像故事中會出現的「鬼」一樣。

　　「是孕婦啊……哈哈哈，剛好一次可以吃兩個人，真不錯。」

　　鬼咧嘴發出笑聲，像鋸子般的銀白牙齒明顯比一般人銳利。他毫無顧慮地踏進屋內朝我逼近。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腦袋一片空白，無法順利思考。

　　現在是什麼狀況？是夢嗎？他是什麼？為什麼會闖進我們家？身上的血跡是誰的？他殺了人嗎？他說要吃掉我們是什麼意思？我該逃跑嗎？逃得了嗎？我……會死嗎？我……

　　「……！」

　　打斷混亂的思緒的，是腹中傳來的小小胎動。

　　對了，孩子。

　　孩子就快要出生了。我和緣壹兩個人一起想了好多他的名字候補，但是一直沒辦法決定哪個好。我還縫了好多小孩子的衣服，緣壹試著做了很多小玩具，他還說他也想像他哥哥一樣做一隻笛子……這孩子是我和緣壹期待已久的家人，我們還說好要替這孩子生很多弟弟妹妹，讓這間狹小的房子變得更熱鬧……

　　如果我們都不在了，緣壹就又變成一個人了。

　　光是想像那樣的光景，我就心痛得無法呼吸。

　　不行，不能死在這裡。我和孩子都不能死在這裡。但就憑我能做什麼呢……頂多就是拖延時間吧。沒問題，我是個很能說話的人……和這種存在能夠談話嗎？算了，不要多想了，總之不管要求饒還是什麼都好，能多拖一點時間就是一點。必須拖延到緣壹回來或有人經過的時候……至少得讓孩子活下去。

　　我勉強止住顫抖，用雙手護住肚子，咬緊牙關。

　　「……你要、吃掉我嗎？為什麼？」

　　我用盡全力壓下恐懼，戰戰兢兢地吐出一句話。

　　「妳問我為什麼……因為我肚子餓了啊，雖然我剛剛才吃了一個，但那個是小鬼，量不夠啊。聽說孕婦很有營養呢，我還是第一次吃，真期待。」

　　鬼毫不留情地回答，扭曲的笑容令人頭皮發麻。他的話語是那麼輕巧，彷彿在談論哪家烏龍麵好吃似的。

　　肚子餓了。

　　我從來沒想過「肚子餓了」會是這麼恐怖的一句話。

　　「你……你如果餓了的話，家裡的、這個家裡的食物你都可以拿去。有米也有蔬菜，還、還有……還有……」

　　雖然隱隱約約感覺得到自己根本是在做無用的掙扎，但我還是繼續嘗試和他談話。

　　「那種東西吃了也沒用。反正你們這些弱小的人類一下就死了，根本沒有活著的價值吧根本沒有活著的價值吧？還不如成為我的糧食比較有意義！哈哈哈哈！」鬼一臉不屑地說，奇異的雙眼寫滿了嘲笑。

　　不知道為什麼，腦中忽然回想起了小時候染病死去的家人。

　　爸爸、媽媽、哥哥、妹妹全都得了流行病，所以能出去賺錢買藥的只有我，但那時候我也才七歲，根本沒辦法賺什麼錢。眼看大家一天比一天消瘦，雖然家裡的錢完全不夠，但我還是忍不住去藥鋪前跪著求店主賣藥給我。在初春的寒風中，我跪了好久好久。我說我會想辦法湊到錢、一定會想辦法湊到錢，但店主卻只說了一句話。

　　「你們這種窮人根本沒有活著的價值！別髒了我的地方，趕快滾！」

　　接著他毫不留情地朝我踹了一腳，眼神中的不屑和眼前的鬼如出一轍。

　　束手無策的我去後山摘了些常見的藥草，希望多少能緩解大家的症狀。

　　不過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時，大家都已經死了。

　　「……太過分了。」

　　回想起大家去世時虛弱的臉龐，一股壓抑已久的憤怒湧上心頭，我忍不住說出了和本來想好的求饒完全不一樣的話語。

　　「啊？」

　　「我說不管是你還是這個世界都太過分了！」

　　「我啊，自從家人全部因流行病死了之後，就一直認為世界上肯定沒有神明存在，但是，我遇見了緣壹，這個孩子的父親。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非常幸福。雖然他常常說多虧有我牽住他的手，不過其實不是的，其實是多虧了他我才又看見世界的美麗。」

　　不對，不是的，我不該說這些話，我應該求饒才對。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

　　「我只是想和家人平靜地生活在一起。住在小一點的房子裡並榻而臥，抬起頭就能看見家人的臉龐，伸出手就能握住彼此的手。我的願望就只有這樣，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有這樣，其他的東西我都不需要！我已經這麼努力了……卻只是因為窮困就該死嗎？因為弱小就沒有資格活下去嗎？明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要開始重新建立曾經失去的家庭……」

　　為什麼我們總是這麼無力呢？

　　為什麼幸福總是這麼脆弱呢？

　　為什麼世界總是這麼殘忍呢？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神明卻存在著惡鬼呢？

　　「我──」

　　「囉囉嗦嗦地吵死了。」

　　鬼的手臂深深地插進了我的腹部，然後又毫不留情地抽了出去。

　　幸福的時光被打破時，總是伴隨著鮮血的味道。

　　「啊……」

　　我知道這是什麼，我曾經目睹過好多次這種瞬間──死亡的瞬間。

　　我要死了啊……

　　口中不知何時湧出了腥甜的血液，雙眼的視界越來越模糊，腹部也隨之傳來難以忍受的炙熱和疼痛。我能感覺到孩子的生命正在不斷流失，我想像剛剛一樣用雙手護住他，但身體卻不聽使喚，無法動彈。

　　好痛，真的好痛。之前聽附近的大嬸說女人生孩子的時候會很痛，我有一陣子一直很害怕，不過緣壹說生產的時候他會握著我的手，所以我後來就不再擔心了。

　　不知道臨盆和現在的傷口哪個比較痛？我已經，沒辦法知道了……

　　「緣壹……」

　　自從懷孕了之後，緣壹每天晚上都會把耳朵貼在我的肚子上，每當孩子有點動靜時，他就會露出既慌張又開心的笑容。

　　「歌，孩子動了、動了！」

　　第一次感受到胎動的緣壹甚至興奮了一整天，一開始我還有點忌妒孩子呢，但我也能理解他為什麼會這麼高興。

　　沒辦法好好和家人相處的他以及失去所有家人的我。

　　對經歷過孤單的我們來說，這個孩子真的非常非常特別。

　　「緣壹……對不起……」

　　回來的緣壹看到這種景象一定會很難過吧。

　　對不起，拋下你一個人。

　　不知道今後……他一個人能好好生活嗎？緣壹雖然什麼都學得很快，卻常常因為不容易累就忘記吃飯，而且他的個性有點笨拙，所以很容易被別人誤會。明明實際上是那麼溫柔、不喜紛爭的人。

　　早知道會這樣，我應該跟他說更多話才對，應該更常做些好吃的東西給他吃，應該更常跟他一起出去走走，應該更常告訴他我有多愛他才對……

　　「我還不想死啊……」

　　那天，我耐不住寂寞而去撈蝌蚪的那天，其實是打算自殺的。

　　只有一個人的家實在太過寬闊冷清，我每天都在想神明為什麼這麼壞心？為什麼不讓我也染上流行病呢？比起孤單地活著，我更想和大家一起死去。

　　倖存的罪惡感和喪失重要之人的寂寞不斷地在內心膨脹，於是那一天，我終於下定決心打算自殺。只是小時候的我不想要連死去時都是一個人，所以才打算撈些蝌蚪，在他們的陪伴下安靜地前往家人所在的那個世界。

　　但是，我卻遇見了緣壹。

　　「那我和妳一起回家吧。」

　　他對我這麼說時，我忍不住哭了出來。

　　本來已經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一丁點留戀的我，因為和他的相遇重新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羈絆。當知道他也沒有歸處時，我不由得這麼想了──或許我就是為了成為他的歸屬才倖存下來的。

　　和緣壹一起生活之後，我開始能夠發自內心地慶幸自己活了下來。曾經黯淡無光的世界再次變得閃閃發亮。

　　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年。

　　太陽升起時一起起床，之後他會上山採藥草、砍柴，我會把縫好的衣服或織品拿去街上換錢。太陽下山後，就面對面一起吃晚飯並聊聊今天發生的事情，有時候也會出去散散步，到了晚上就把棉被鋪在一起相擁入睡。懷了孩子之後，我們的生活變得比平時多了更多要注意的事情，但也變得更多采多姿。最大的變化就是每天都會忍不住聊聊關於孩子的話題。

　　「這孩子應該會在春天出生吧？今年我們可以帶他一起去賞櫻了呢。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去賞櫻的時候嗎？我說『真想試著從樹上賞櫻看看』，結果你居然真的一溜煙地就爬了上去，害我嚇了一大跳。」

　　「是啊。但從樹上眺望的景色真的很漂亮。」

　　「就是說啊。多虧你拉我上去，才能看到那麼漂亮的景色。對了，等孩子大一點你也帶他上去看看吧！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嗯，我們一家一起在樹上看吧。」

　　「嗯！不過當時我們是兩個小孩，現在兩個大人加一個小孩坐上樹枝的話說不定會斷掉耶，掉下去就不妙了。」

　　「不用擔心，就算掉下去了我也會接住你們。」

　　「喔！真可靠！那今年秋天的農忙期也拜託你囉？」

　　「嗯，我知道。為了讓孩子吃上好吃的米飯，我會努力的。」

　　「到時候可能要先煮成米湯吧～呵呵！」

　　「怎麼了？忽然笑起來。」

　　「沒什麼。只是真的好期待這孩子出生。到了春天我們要帶他去賞櫻，夏天可以一起吃西瓜，秋天要賞楓……也要吃賞月糰子！到了冬天呢，就和他一起做雪人，然後還要……呵呵，還說我，緣壹你也笑得很開心嘛。」

　　「是嗎？」

　　「嗯，你一臉很幸福地笑著。」

　　「這樣啊，那都是多虧了你和這孩子。謝謝妳，歌。」

　　「幹嘛突然說謝謝，應該是今後請多指教吧，孩子的爹！」

　　「嗯。今後也請多指教了。」

　　過去的一點一滴在眼前閃過，最終化為淚水落下。

　　我曾經天真地以為這樣平凡無奇的日子，會一成不變地持續下去。

　　我曾經以為我們都再也不會變成孤身一人。

　　「對不起……」

　　這個世界是殘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