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貓換梨子

 【PC企劃延伸/小芝獨白】Bloss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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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知道美人魚的童話，是在某次出任務的時候。

　　那天的抹殺對象是一個三人家庭的全員，父親、母親、女兒，他們看起來非常普通，可是卻成為了家族的目標，到底是做了什麼呢？嘛，這種事情和我無關就是了。只要父親和母親希望，只要能讓我在他們面前維持價值，我……什麼都會去做。

　　話題有點扯遠了。總之那一天的暗殺非常成功的畫下了句點，三人都毫無懸念的被我毫不留情的殺死了，看見所謂的「童話書」就是那個時候。那一天似乎是那家女兒的生日吧，她直到死前都緊緊抱著她的父母送給她的童話書——美人魚的童話。

　　對於已經成功解決的目標，我從來不會再抱有興趣，可是那一天、那個時候，看見她那樣珍視的用力抱緊著那本書，讓我不由得有了一點興趣。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吧。

　　沒有得到過禮物。沒有得到過珍視。沒有得到過愛。但是卻渴望著那些東西，所以才會在意起那樣不起眼的一本書。還有就是……我一次都沒有聽過童話吧。

　　結果來說，我還是沒能看到人魚的童話。因為任務結束後，家族裡的「兄姐」就立刻來接我了。

　　人魚的童話，到底是什麼故事呢？即使內心有點掛念，但是過沒多久這個疑惑就被我拋諸腦後了，畢竟我也不是愛看書的人，比起那種不切實際的東西，眼前的任務重要得多。

　　雖然家族中大部分的小孩子都對生父生母沒有印象，這點我也不例外，但是關於生父母，我有一件事情記得很清楚。

　　我啊，是被遺棄的。

　　並不是像其他孩子那樣，親生父母發生了事故去世什麼的，我是被親生父母親手遺棄的。促使他們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我當然不記得了，即使如此，「被遺棄」這份感覺卻強烈且鮮明的烙印在我心中。

　　我們不需要你。

　　這裡不需要你。

　　我是，不被需要的。

　　我是……垃圾。

　　那種感覺，還真是體會過一遍就再也忘不了。打個比方來說，就和我有次出任務時不小心燙傷的經驗很像。就算傷口隨著時間淡化，可是傷痕卻不會隨著時間消失。它就在那裡，隨時提醒著我。

　　所以我一直很努力。不管是任務還是料理還是任何技能，我總是竭盡全力去學會，只要能夠讓我繼續待在這裡，只要能夠讓我繼續被需要，無論做什麼都可以。

　　或許我做的只是徒勞的努力，畢竟父親和母親一次也不曾回頭看過我。不過那樣也無所謂，因為是他們給了我現在的容身之處，就算這個容身之處需要用他人的血和肉堆積而成。

　　我並不想成為緊緊抱著童話書的那女孩，也沒那個必要。除非父親母親哪一天不需要我了，不然我將一直會是家族中的孩子「芝」。僅僅如此對我而言就足夠了。

　　我想要的並不多，就只是如此而已。

　　我曾經以為我會永遠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活下去，作為家族的孩子之一，滿手鮮血的活在家族中，最後無聲無息死去。

　　然而——我卻遇見了他。改變我的世界的他。

　　第一次見到小鈴木是在剛到學園的時候。進入這所學園是為了任務，雖然是較長久且具潛入性的任務，但是任務就是任務，我裡所當然的以對待任務的方式對待有關這裡的一切。

　　我業務性的對初次見面的小鈴木露出笑容，對我來說，笑容並不是難事，不如說很簡單，基本上我隨時都保持著笑臉。並不是因為我隨時都很開心之類的，是因為笑容是最不會讓人生厭的表情。

　　不想讓別人討厭已經成了我的一種本能，嘛，不過該下手的時候還是下得了手就是了。就這方面來看，這個本能大概也不是那麼強。

　　看見小鈴木的純粹、沒有雜質的笑容時，我頓時傻眼了。那或許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那樣天真的笑。家族裡沒有人會露出這樣的笑容，我自己也不會，所以友善的小鈴木在我眼中看起來格外的可愛？我也不太懂，總之我非常喜歡他的笑容。

　　接著順勢就和小鈴木和小堇一起住在了同一個房間，和別人一起睡是第一次，心情上非常新鮮。一直以來，我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自己和自己道早晚安的，所以真的有種微妙的感覺。嗯，不過能確定的是，是好的方面的微妙。

　　和小鈴木在一起，在學園的每一天都過得非常熱鬧，一起吃便當、一起聊天、一起出去玩，簡直就像是……普通的校園生活一樣。

　　漸漸的，我開始害怕了起來。畢竟，我並不是能夠享受這種生活的身分啊。

　　我是殺手，不是學生，更不是普通女孩。不是誇飾，但我至今為止殺害的人可能還比認識的人多，這就是我。只要一個命令、一個口號，就能毫不留情將活生生的人精確殺害的殺人道具。

　　從小我就為此存在，那就是我全部的價值。

　　可是捫心自問，要是現在家族忽然對我下達殺死小鈴木的命令，我做得到嗎？要是哪一天我非得在小鈴木面前殺人，我又做得到嗎？以前的我一定沒有問題的，會滿臉笑容的完成。可是現在的我……真的做得到嗎？

　　我害怕，真的好害怕。如果小鈴木知道我是殺手，會不會就此討厭我了？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怕？他是不是就不會再對著我笑了呢？

　　……那種事情，我討厭。

　　那是第一次，我討厭起自己身為家族孩子的殺手身分。

　　說實話，這不妙，這很不妙。

　　來談談人生目標吧。我的人生目標就是讓父親和母親喜歡上我，無論他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打我有意識以來，我的人生目標就從來沒變過，一心一意、認真的扮演著孩子的角色。要是不這樣的話，我就沒有價值了，我就只是沒用的垃圾，而沒用的垃圾只有死路一條。

　　我不想被遺棄，也不想死，所以我選擇努力做「好孩子」。即使得不到回報，我也還是努力做著「好孩子」的模樣。至今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這個人生目標也從未動搖過。

　　然而，這次我卻動搖了。因為在意著小鈴木而動搖了。

　　我明明知道這樣是不行的，卻還是無法自止的繼續和小鈴木在一起，彷彿中了幸福的毒似的。

　　可是……果然還是不行。我必須趁我還有自覺的時候，好好的將這場美夢斬斷才對。

　　於是我選擇了向他坦白一切。即使是那樣樂天善良的小鈴木，只要知道我是殺手，一定也會感到害怕，接著不用費什麼功夫，他自然而然就會遠離我吧。以前的那些孩子也是如此，小鈴木這次八成也會這樣劃下終幕吧。

　　然而事情的展開卻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即使知道了我是殺手，小鈴木也沒有變得討厭我，反而以他的方式接受了我，還、還說了喜歡我。

　　如果說之前和小鈴木度過的美好時光像夢一樣的話，那現在簡直就是如夢似幻了！被人說喜歡、交往什麼的……雖然活了二十一年但是這還是頭一遭！也、也不是不開心，不，不如說很開心，開心得快要飛起來了，可是總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像這樣的我真的可以嗎？像這樣的我真的沒有問題嗎？忍不住在內心不斷這麼思考著，即使如此，被告白的喜悅還是塞滿腦子，回過神來就只想著小鈴木的事情了。這難不成就是所謂的「戀愛」嗎？

　　……結果還是答應了小鈴木的告白。雖然對許多事情苦惱掙扎過，可是小鈴木說了喜歡這樣的我，所以我想要好好的回覆他的這份心情。

　　開始交往的那天，我覺得我終於得到了「心」。我有接受年齡相應的教育，成績也還算不錯，但是從小的時候起，只有一個事物我一直沒辦法理解，就是「心」這個東西。

　　我認為我是沒有心的人類，所以我才能夠毫不在意的殺人。就算我有心，一定也只是空有模樣，裡頭肯定是什麼都沒有。因此我拚命的想要讓父親和母親喜歡上我，我以為得到他們的喜愛，就能夠稍微填補我那顆貧乏的心。

　　不過遇見小鈴木，被他喜歡、喜歡上他，芝似乎重獲新生了一樣，得到了心，

　　能夠和他相遇，我真的非常幸福。希望這份幸福持續下去——是我小小的、奢侈的願望。

　　第二次看見美人魚的童話，出乎意料的是在和小鈴木一起去圖書館的時候。雖然不喜歡看書，可是經由小鈴木的口述加繪本插圖，我也大概瞭解了這個故事。

　　大概是那個三人家庭留給我的印象的緣故，我本來一直以為美人魚是個快樂的童話。就像所有常見的童話那樣，應該是可喜可賀的收尾的，沒想到這個故事居然是悲劇收場。

　　即使變成人類的模樣，美人魚終究不能和王子在一起，只是成為泡沫消失在海裡。來自深海的人魚，就算努力，始終不是人類，最後只能消失在自己生長的深海裡。說實話，我認為這個結局很合情合理，合情合理到……讓我覺得很難過。

　　我生長的地方，我生存的地方，雖然不是無法呼吸的深海，但卻是無法直視的陰影。我不是普通人，就算多虧小鈴木得到了心，有關我的那些既存事實還是一個都不會變。

　　美人魚還有機會變成人類，但是殺手該怎麼樣變成普通人呢？

　　就在我不由得沉思起來時，小鈴木這麼說了——

　　「如果芝是美人魚的話，不用變成人類也沒關係。因為我會為了你學會游泳，帶著氧氣筒到海裡找你。」

　　「……謝謝你，小鈴木，好感動喔。」

　　忍下快要哭出來的衝動，我勉強說出零零散散的幾句話，眼眶不自覺已經泛紅了。為什麼他總是能說出我最想聽見的話呢？可是這樣一來，小鈴木一定會很累吧。

　　即使如此，即便如此……謝謝你，願意為了我這樣的美人魚進入海中。

　　所以現在就好，就讓我沉浸在小鈴木替我施的魔法……讓我暫時把自己當個普通的女生，可以嗎？

　　對至今為止手刃他人活下來的我來說，這樣的想法果然還是太厚臉皮了吧，因為過沒多久，我就遭到了天譴。

　　瀕死關頭什麼的，做殺手做到現在當然不是第一次遇見，不過這次卻特別的……痛苦。

　　以往在生死關頭徘徊時，老實話我的腦袋總是充滿某種程度的「認可」——「像我這樣的人終於要死了啊」、「我的價值終於走到盡頭了啊」，雖然還是會有對生存的本能，但是我卻很少有對生存的留戀，因為從前的我根本沒有可以留戀的東西。

　　然而這次不同了。我總算找到了可以留戀、想要留戀的東西。

　　但是果然不行，人魚是不可以變成人的，殺手是不可以變成普通女生的，一定是我的這種想法觸怒了神明大人，所以我才得死去吧。

　　抱著半放棄的心態，我撥通了小鈴木的電話，希望至少能在最後聽一聽他的聲音。我本來真的只是這麼想的，可是越是和他談話，我就越是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和小鈴木一直在一起。

　　我想要幫小鈴木再做一次便當。

　　我想要和小鈴木手牽著手、親吻、觸碰彼此。

　　我想要、我想要……當櫻的新娘。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一個又一個已經無法實現的願望源源不絕的湧現，我原本一直以為自己是很寡慾的人，為什麼牽扯到小鈴木就變得這麼貪心呢？

　　然而他又在我打算放棄時出現了，雖然慌慌張張的，可是又說出了我最想聽見的話。

　　「我本來就……沒資格穿上婚紗呀。因為我想變成普通的女生……所以神要懲罰我吧。」

　　「才不是！人魚也有跟公的母的啊！有沒有資格不是神可以決定的。」

　　「……不管芝穿甚麼都很適合，在我眼裡你穿甚麼都比婚紗漂亮。就算沒有婚紗也無所謂」

　　「……這是…婚戒。」

　　「請芝……當我的新娘。」

　　「謝謝…我很高興……不過，」

　　「請你…殺掉我。」

　　可是已經足夠了，美人魚已經夠幸福了，已經……可以化為泡沫，回到深海了。要是在最後的最後，我還能為你派上一點用場的話，那對我來說，就是無上的幸福了。

　　意識慢慢開始模糊起來，可是櫻還是不願意殺掉我……真是困擾，我希望你乾脆的把我當成學分殺掉啊，要是能夠下手殺死我的話，櫻至少就有了一個學分，畢業也會比較順利吧。

　　不要連最後都這麼溫柔啊，這樣會讓我……沒有辦法說再見的。

　　「櫻……我…愛…你……」

　　啊啊，我真的，好想活下去啊。

　　再次睜開雙眼時，我真的懷疑了很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之後還和櫻去了遊樂園，交換了訂婚戒指。自從那次傷好後，一切就幸福得很不真實。然而這份幸福卻沒有持續太久，接二連三的事件用力的打醒了我。

　　那天被拿斧頭的女孩襲擊時，我竟然什麼都做不到。即使對方的武器的確殺傷力太大，可是我居然什麼都沒做到，還讓櫻受了傷。而且這整件事還是我牽連了他……他本來，只是個不會遭受這種攻擊的普通人而已。

　　再說，要是我真的想和櫻在畢業後也一直在一起，之後要面對的，絕對不只如此……先不說他受不受得了，我第一個就受不了。就是現在，我也想要將櫻身上所有傷勢承擔下來。

　　為什麼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呢？因為我不是普通的女孩嗎？因為我是殺手嗎？因為美人魚註定不該擁有好結局嗎？那麼一來，趁現在趕緊離開他，是不是才是我能做的、最好的選擇呢？

　　與其讓這段故事最後以悲劇收尾，不如讓我現在就強制結束這個故事。

　　「……櫻，請你…不要…再接近我了…好嗎……」

　　「我不想……再見到你變成這樣子……是我的不好……我怕、我怕……」

　　「我怕總有一天…我會害你……」

　　我知道這是我自己任性的想法。可是與其再眼睜睜看你因為我而受傷，不如在事情還沒發展到那個地步時，先將一切結束吧。

　　「……芝…你是…認真的嗎？」

　　「如果……如果這就是芝……考慮的結果……那就這樣吧。」

　　然而明明是自己提出的想法，聽見他同意時，卻還是忍不住失望了。鼻頭微微發酸，一想到至今讓我得到這麼多幸福的這個故事即將結束，我就不由得想要落淚。我還真是有夠任性的……

　　「芝…好任性哇……這點傷我一下就好了啊。我知道……你是怕我受傷，唔…但是……明明…答應要一直在一起的。」

　　「……太困難的事情我不會想……我只知道我不想離開你。芝，不也是嗎？明明怕我再受傷……明明不想接近我……但是又在門口留了便當、還偷偷來看，我……都知道。芝剛剛說了我都沒聽到……我也要任性。」 

　　「剛才……我聽你的沒接近你了哦。所以這次要聽我的啊……不要自己決定啊。」

　　「不要自己幫我決定……我的事情我自己會想。芝和我坦白的那時候，我就和自己說了不會讓你離開我。芝的全部我都接受。那個時候、那時候我的手抖的好厲害，現在我可以好好的握著你……雖然還是一樣弱就是了。」

　　「芝沒有我的話，就不會幸福了。你看看你，這是什麼表情！果然不能沒有我！」

　　「答應要當鈴木芝……就不能反悔哦？我會把芝……綁在我身邊。」

　　然而這次你又說出了我最想要聽的答案，你又再次接受了我。

　　已經再也忍不住，我像個小孩子一樣的直接放聲大哭。像這樣拋開一切、亂七八糟的放聲大哭，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呢？不，這搞不好是第一次。因為在和櫻相遇之前，根本就沒有會讓我如此傷心或感動的事情。

　　美人魚的故事，最後究竟是怎麼樣，已經不重要了。

　　即使我和你身處的地方不同，即使我和你擁有的身分不同，即使我和你不應該在一起，也無所謂。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永遠都想和你在一起。

　　這是我和你的故事。

　　這是芝和櫻兩個人獨一無二的故事，不是美人魚的故事，不是悲劇也不是喜劇。

　　我們的故事，從今以後才要開始綻放。

　　願這朵花，永遠無凋謝之日——